现言，即现代言情剧，以现代人的爱情为核心表现主题的剧，第一主角通常为现代女性，概念上大于现偶。
你有多久没看现言剧了？
热门现偶剧的豆瓣打分人数，直观显示了现言剧吸引力的断崖式下降。
2019年最受欢迎的现言《亲爱的，热爱的》打分人数是52.5万人，2021年《你是我的荣耀》是53.2万，2022年《余生，请多指教》是43.1万，2023年《去有风的地方》是40.8万，而2024年打分人数最多的《玫瑰的故事》，下降为27.6万人；今年更是惨淡，打分人数最多的现言是《滤镜》，只有19.1万人评分。
暑期档已过大半，现言整体表现不温不火。行业预期中的现言大年，不仅未如期而至，反而有点提前宣告结束的意味。
观众对现言剧的不满由来已久，主要集中在几方面：内容悬浮，“披着不同职业的皮谈恋爱”；女性觉醒意识不够，女主设定常常陷入“娇妻”争议；不够接地气，看剧没有共鸣……
总之，就是不够好看。“不好看”的点究竟是什么？还有人认为，现代人都不幻想爱情了，现言剧死透是必然的。主要功能是为观众“造梦”的现言剧，还有做下去的可能吗？
爆款现言：换汤不换药的“少女初恋”
上一部真正意义上的现言爆款，还是2021年播出的《你是我的荣耀》。当红女明星+航天设计师的新鲜组合，加上迪丽热巴和杨洋的顶配浓颜，嗑CP、嗑颜狂潮持续了好一阵子。
前段时间曾有业内人表示，目前大多数现言项目在开发阶段的对标对象，还是这部剧。
细细回想，它所讲的爱情故事本质上是少女初恋：女主乔晶晶的年龄是二十七、八岁，即使形象气质出众，却保持万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状态，唯一的感情经历就是高中时对男主于途的暗恋。十年后，乔晶晶与于途终成眷属——这不就是一个少女嫁给初恋的故事？
检视过去十余年间的现代言情爆款之作，不难发现，“少女初恋”这一情感内核，几乎贯穿始终，未曾发生本质性的嬗变。
2014年最火的现言剧《杉杉来了》，小财务薛杉杉（赵丽颖 饰），不仅是职场萌新，还是恋爱小白。而封腾（张翰 饰）作为30岁+的集团大总裁，一个是集团千金，一个是知名影后。第一次相拥、第一次亲吻、第一次被偏爱、第一次实现财富自由……薛杉杉所有的“第一次”，都在与完美霸总的初恋中体会到了。
2015年的现言爆款是《何以笙箫默》。赵默笙（唐嫣 饰）和何以琛（钟汉良 饰）彼此互为刻骨铭心的初恋。分离七年，帅气多金顶级律师何以琛，心无旁骛，执守旧情；而赵默笙远赴美国期间那段与应晖（谭凯 饰）的婚姻，亦只是有名无实。
2016年大热剧《微微一笑很倾城》，明艳大美女贝微微与校园风云人物肖奈（杨洋 饰），看似是游戏网友奔现，其实是初恋从校服到婚纱。
2019年的现象级爆剧《亲爱的，热爱的》更不用说，精神洁癖来到了新高度。电竞职业选手韩商言（李现 饰）在遇到计算机系研究生佟年（杨紫 饰）之前，身边连雌性生物都没有，猛烈的爱意只倾注于女主一人。
还有2020年的高收视剧《下一站是幸福》，2022年热播的《余生，请多指教》《点燃我，温暖你》……
举了这么多例子，只是想说，尽管现言剧的发展时间不算短了，但近十年最具代表性的现言剧所呈现的爱情脚本，并没什么变化。创作者努力在人设、职业方面做了各式各样的包装，青梅竹马、先婚后爱、破镜重圆、暗恋成真等各种桥段轮番登场，却仍然因袭着这套程式化的“少女初恋”叙事：
一方面，将身体和精神的洁净等同于爱情的纯粹。不管社会成就多高，男女主也仍然是“母胎单身”（指从出生起一直未正式恋爱过的人）；即便有一些第三者插曲，也是不重要的、对主角情感乃至肉身没有影响的。
即便是今年现言口碑最高分的《滤镜》（豆瓣7.3分），也难逃这种设定。它输出的爱情观值得细品——类似于《傲慢与偏见》+《内在美》的结合。“爱一个人，爱的是灵魂而非外表”，但男主唐奇（檀健次 饰）的人设，还是30岁+的寡王。
这就导致，现言剧可讲的爱情越讲越窄：只聚焦于男女主在一起之前的部分，确认恋爱关系后的故事乏善可陈。
毕竟，少年人对初恋的想象，有一种“简单爱”的幻觉：只要能克服伤痛、冲破阻碍走到一起，就能顺理成章白头偕老。
《樱桃琥珀》中，小太阳林其乐（赵今麦 饰）努力治愈了孤僻拧巴的蒋峤西（张凌赫 饰），两人才25岁就过上了小夫妻的甜蜜生活。
从这点来看，现言剧一直以来瞄准的“年轻观众群体”，受众实际上是恋爱经历较少的青少年女性。
学者项飙曾在《“重建附近”：年轻人如何从现实中获得力量？》一文中谈到“双洁”设定的弊端：
“这样去理解爱，那根本就不是爱。人作为人，去理解情感和精神上的东西，其实正是要去理解人本身的复杂性，从中看出微妙。纯洁这个东西是人想象出来的，而生活的过程本身就是不纯洁的。所以，人要在不纯洁的实践当中，看到毅力，看见智慧，看见人对人的关怀是怎样的。”
当年岁渐长，有了一定人生阅历，体会过真实恋爱后，“少女初恋”这套爱情脚本无法说服部分女性。那么，中青年女性想看爱情剧，看什么呢？
中青年女性的现言：与婚姻绑定
以中青年女性为主角的热门爱情剧，常被归类到另一个标签“都市情感剧”之下。本文将都市情感剧中涉及到男女婚恋的叙事，统一纳入“现言”进行讨论。
过去十年间，这类剧普遍默认，25-40岁女性面临的爱情难题，不只关乎爱情，而是与婚姻、育儿、家庭等情感关系绑定。
它所呈现的爱情故事，可以简单粗暴地总结为“中女二婚”。
有的是与上一段糟糕的婚姻断舍离，试图重启人生；有的是单亲妈妈，艰辛生活；有的是吃回头草，与前夫重归于好……
但无论是哪种设定，“中女二婚”与“少女初恋”一样，本质上是寻找自己的Mr.Right（真命天子）的过程。只不过，安在少女初恋对象头上的学霸/学神/天才光环，变成了对事业、育儿、经济等改善生活有实质助力的要求。
最具代表性的中女现言莫过于2017年播出的《我的前半生》。贺涵（靳东 饰）不仅在罗子君（马伊琍 饰）离婚后重新进入职场时给予莫大的鼓励，还陪伴她儿子的成长，事实上扮演了人生导师、精神伴侣和孩子父亲的角色。
2020年的大热剧《三十而已》，探讨的是30岁女性真实落地的婚恋话题：已婚已育的顾佳（童瑶 饰），要面对婚内出轨；已婚未育的钟晓芹（毛晓彤 饰），与前夫复婚；唯一未婚的王漫妮（江疏影 饰），三段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以失败告终。
就连非常体现女本位视角的《爱很美味》，主角团之一的方欣（张含韵 饰）也是开局就遭遇婚内背叛，带着闺蜜团在民政局大闹一场。接下来的故事主线，就是重新筛选最适合自己的结婚对象。
《爱很美味》塑造了三位有血有肉的都市丽人，有代入感的人设、敢爱敢抛弃的感情观、对现实的犀利吐槽，直至今日仍然可以让人产生许多共鸣。但近两年，随着文化思潮和社会现实背景的变化，30岁与结婚主题挂钩，不再具备吸引力。
小红书上有一个热帖，“过来人说一说结婚的好处是什么”，两条已婚人士的最高赞评论，颇具讽刺意味：“好言难劝该死的鬼。”
生活安逸的人默默地过日子，喜欢表达的人疯狂抖机灵。社交媒体上，审判婚姻成为常态。受此影响，很多处于适婚年龄或已到晚婚年龄的中青年女性，对婚姻的态度已经从“躺平”，转变为“退场”。
这一点在宏观数据方面也有所体现：民政部7月30日公布的《2024年民政事业发展统计公报》显示，2024年全国结婚登记对数610.06万对。这个数字较2023年降157万对、暴跌20%；2013年则有1346.9万对，十年时间近乎腰斩。
既然婚姻不再是人生的必经之路，那以结婚作为奖励目标的现言叙事，就很难经得起观众的审视了。现言难爆的背后，是一场悄无声息的社会重构。
这又直接导致现言剧的另一种尴尬：既接受不了“少女初恋”，又不爱看“中女二婚”的观众，无剧可看。
我们需要什么样的现言剧？
最能折射女性观众爱情观变迁的，莫过于电影《泰坦尼克号》。
《泰坦尼克号》两次在国内重映，两次的舆论评价焦点大不相同。
第一次重映是在2012年，彼时最流行的一句话是“以你之姓，冠我之名”，大家感动于Rose默默在心里视Jack为丈夫。
第二次重映就在2023年，引起热搜讨论的是“Rose床头的照片”。她成为了女演员，学会了开飞机和钓鱼，走遍了全世界，像男人一样骑马，组建了自己的家庭。Rose履行了对Jack的承诺，坚强勇敢地度过了精彩的一生。
学者沈奕斐曾在《什么样的爱值得勇敢一次》一书中分享关于“好的爱情”的看法：
“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，爱情的真正目的是让你踏上寻找真正自己的旅程，通过碰撞，不断形塑自己，与他人建立联结，打开你的世界，打开你对生活的想象，体验有趣的人生。”
Rose怀着Jack的爱热烈自由地活下去，正是发现自我、找到自我价值的过程。
在爱情观迅速迭代的当下，如何生成适应社会观念变化和女性观众期待的爱情新脚本，已成为现言创作必须面对的核心命题。
我们常常在相爱的过程中学习爱的能力，通过爱情弥补过去情感教育的缺失。在某种程度上，现言剧也承担了示范健康亲密关系的功能。
韩剧《Run On》呈现的就是爱情关系中最理想的一种长期爱情模式，成长治愈型爱情。所谓治愈，不是“治病”，而是让人不断增强探索世界的欲望，从对方身上学到很多，同时保有自己的主体性。
剧中男主是出身富裕的田径运动员，女主是父母早逝的电影译员。全剧没有狗血幼稚的撒糖虐恋，而是有趣地讲述两个性格爱好、成长经历天差地别的人，如何尊重差异、相知相爱。
事实上，这正是现言剧的破局之法，即输出成熟的爱情观。
也许有人要说，为什么非要谈恋爱，只搞事业不行吗？
其实不然。正如英国社会学家吉登斯所说，“人类慢慢摆脱物质贫穷之后就会越来越追求‘纯粹关系’，到那时，我们会希望跟别人建立更纯粹的、更本质的、更情感性的联结。所以爱情在未来很可能变得越来越重要，而非可有可无。”
我们看厌了谈恋爱，可能只是看厌了爱情旧脚本的叙事套路。从这个角度而言，现言依然大有可为。而重启观众心门的钥匙，就掌握在有能力输出成熟爱情观的创作者手中。
【文/赵简一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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